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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怡:為何必須推廣李榮春文學?
Dec 15th 2014, 03:11

▲2014年李榮春文學推廣活動之一(圖片來源/宜蘭頭城李榮春文學館)

二○一三年的十一月初,我寫過一篇〈宜蘭之寶李榮春〉發表於「獨立評論在天下」,希望引起讀者大眾注意,台灣還有一位這樣「已出土」卻尚未獲得重視的國寶級作家。二○一四年五月二日,「李榮春百歲冥誕學術研討會」也舉行過了,雖然會中發表的論文品質高低差距甚大,至少達到了向李榮春文學致敬的起碼心意。(註一)現在的問題是,這位文化界甚少關心與閱讀的作家與作品,如何真正走入民間社會,成為雅俗共賞並引以為傲的文化養份。

在台灣推廣文學,向來並不容易,文學雜誌的讀者難以突破一兩萬人,有一位資深的文學主編告訴我,這一兩萬人以三十歲以下的年輕學子為多,因為「三十而立之後,生計的煩憂接踵而至,多數文學青年被迫轉移心靈焦點,對於人生與人性不再有奢侈的哲思時間。當人的真實戰場是眼前的殘酷社會時,俗事已應接不暇,文學閱讀只會使他們對自身的生存境況更加質疑,而不是肯定。文學,這時恐怕就必須從他們的生命中永遠消失了。」

但是我們如何解釋,例如日本的新幹線上,儘管i-Phone等網路科技大行其道,將畫面滑來滑去的人所在多是,文學閱讀(無論是消遣或嚴肅文學)的人口仍不見大幅消退?台北捷運上偶見閱讀書籍的人,近年來養生或理財類書籍是大宗,會不會大家把閱讀這兩種書籍當做一種「投資」,認為所謂「身心健康」,一必須不生病,二必須有錢花,人的幸福才算完整?如今前述兩者書籍成為閱讀主流,即連熱門多年的宗教書籍都已靠邊站了。

有人說,文學消費必須從小養成習慣,然而細究其實,例如吳晟與黃春明的作品已進入國民教育體系的教科書多年,我們隨便在路上挑一個年輕人,可有幾人記得吳晟〈負荷〉的幾行詩或〈勿驚田水冷霜霜〉的幾段散文?又,讀過黃春明的〈魚〉,可簡述得出黃春明的〈兒子的大玩偶〉、〈鑼〉情節嗎?更不要說民間出版社國文課讀本中的李喬作品了,讀過他的散文〈心中的燈〉(南一,2004)、短篇小說〈水鬼城煌〉(五南,2007),可有人進一步去讀他最重要的大部頭作品「寒夜三部曲」?

日治時代小說家楊逵的〈壓不扁的玫瑰〉在一九七六年被選入國中教科書,但可有二三學子知曉他的左派背景及遭國民黨迫害經過,並進一步閱讀他的〈送報生〉等作品?賴和的小說〈一桿秤仔〉在一九九五年被選入中學教科書,他的抗日思想可曾廣泛深入到學生的理解脈絡中,而願意主動去閱讀他的長詩如〈覺悟下的犧牲〉或〈流離曲〉?更不用說張文環與呂赫若了,兩位以日文寫作,在日治時代無論質量都是台灣文學界鰲首,教科書似乎總與他們無緣。

因此,十一月二十九日我在宜蘭羅東一個小型演講會上,告訴一些對於推廣李榮春文學開始略感焦慮的朋友們說,文學推廣活動,本來就是困難的,即連因為鄉土文學論戰(1977~1978)聞名的小說家陳映真,一生寫過那麼多長短篇小說,辦過內容堅實的報導文學月刊,為白色恐怖政治犯做過那麼多抗議活動,他的精神力量撼動過那麼多知識份子,直至今天我們無法肯定,是否台灣人都至少聽過這個作家。為什麼?我只能大約說,法國、俄國有三百年以上的近世文學發展史,日本人至少有兩百年以上,台灣直到日治時期,大家才把文學真正當成文化的成份之一,我們需要更多的時間,才能夠重視文學的意義。

▲《七月尾:悠遠的頭城中元祭》(李榮春百歲紀念),葉永韶/主編,摘自李榮春文字的繪本,為推廣李榮春文學的書冊之一。(圖片來源/宜蘭縣文化局)

● 李榮春的終極關懷(註二)

以李榮春文學的推廣來說,還有另一層意涵,因為他小說濃厚的自傳體性質,可以做為台灣人由日治時期到國民黨統治年代之間市民、農民社會史的補充素材。李榮春(1914~1994)那個時代的文人,能夠書寫中文的知識份子,可說是鳳毛麟角,他憑藉幼年、少年時代的師塾教育,加以青年時代遊歷中國的經驗,自學與酌磨出一套行文方式,一生中創作近三百萬字,對於他生活的時代環境與時代精神,描繪得滴水不漏,尤其是閩南家族裡的人際關係,幾可說是文化人類學的活生生記錄。

李榮春全集在二○○三年出版後,至少已有三篇論文討論他的文學型式,其中提到最多的,亦莫過於他的小說自傳性質濃厚,加以其姪兒李鏡明醫師證實,全集裡的小說無論短、中、長篇,絕大部分出自真人實事,使李榮春是否藉小說體來撰寫個人傳記,成為應該關注的事題。

舉凡歷史上重要的小說家,作品都帶有傳記性質,以李榮春特別景仰的俄國小說家杜思妥也夫斯基為例,幾乎是以其自身經歷為綱本,從第一部引起注目的記實文學《死屋日記》,到幾篇膾炙人口的中篇如《永恆的丈夫》、《賭徒》、《地下室手記》,到其傳世的大河長篇如《卡拉馬助夫兄弟》、《罪與罰》等,都可一窺杜氏實際生活的樣貌。他取擷自其四周的社會實況,再刻畫以人物造型,編整以義理,注入時代精神與宗教意識,藉文學形式完成為繁複的思想辯證。杜氏的人格力量,化約在其文學創作中,透過角色的對話、情節的推移,建構出他的倫理世界。

然而,無論杜氏如何經營其作品,其主體人物群仍是虛構的,他自身的人性特質,分散在諸多人物中,這些人物隨著故事的演進,逐漸形成各自的命運,或得到各自的救贖。李榮春作品和杜氏的不同,在於他的主體人物永遠是自己,除了《懷母》與《八十大壽》兩部長篇,以及一些短篇小說(例如:〈仙公廟的呂炎嶽〉、〈教子〉)之外,《海角歸人》、《祖國與同胞》、《洋樓芳夢》中唯一得到救贖的,還是他自己。

迥異於杜氏,李榮春並非創造者,而是以小說中人物群的百態,來闡明或輝映他自己的價值體系。或有讀者認為他的長篇小說完成度不高,問題可能就出在,除了《洋樓芳夢》少數的書頁,他沒有透過自己以外的小說人物視角,來觀照世界,而只是從事他自己內心與外在環境的綿密記錄,較容易流於散文式的生活寫真,似乎缺乏嚴謹的架構,以表達更抽象層次的哲理。

然而假使以小說體的自傳來賞析李榮春的作品,會得到另一種趣味。其實,小說體的自傳,乃所有人生經歷豐富者所嚮往,可惜並非人人有充分的才具,來完成這類作品。李榮春在台灣作家中,即使以其同代作家而言,經歷都算是十分特殊,幾乎整個中日戰爭時期,他都在中國江浙的日本佔領區,親眼目睹日軍的統治嘴臉,以及中國軍隊及所謂親日「和平部隊」肆虐鄉里、打劫民家,使原本豐饒過日的平民百姓,陷於物質匱乏與心靈恐懼;中國或有抗戰文學,但是像李榮春這樣能夠具體而微,描述與戰況俱進的鄉民生存困境,恐也不多見,這就是中華文藝獎金委員會史無前例,於一九五三年頒給他特別獎助金的主因:剛退到台灣島不多時的外省籍知識份子,由於流離失所,尚來不及將他們抗戰歲月巨大的印象與創傷,以文字篩檢成書,倒是李榮春率先做到了。

《祖國與同胞》長達七十萬字,單純就寫實文學而論,已是鉅作。李榮春所記載的,卻也不僅是抗戰歲月的印象與創傷,而是在茍活於亂世的眾多人物中,蒐尋他心目中的道德典範;當一切都逼迫人走向價值的虛無時,最寶貴的無非這些道德典範。「養天地之正義,法古今之完人」是李榮春時刻在念的,他只是個手無寸鐵的讀書人,卻還知道有所不為。固然丁世傑在其論文中講到《祖國與同胞》的母體性,說李榮春的抗日心態是一種回歸母體的渴求所致,(註三)但是回歸道德本位的欲求,亦出現在他文字四處。若說戰爭是反文明,文明的珍貴就在於人類的道德屬性,反暴力的根本動機,基本上還在於使人類的道德表現,足以保存、發揚人性。

至於《海角歸人》,表面上講的是李榮春浪子歸鄉的主題,實際上藉由親友的諷言笑罵,他意圖更堅固自己對「真善美」的追求,而其手段就是小說,對他而言,小說不僅是藝術的實踐,更基本的是一種道德的實踐。他也曾靠各式各樣的粗活兒,試圖在俗世中確定自己的物質基礎,但是他感受不到這類工作的價值,為了忠於自己,他連過門的童養媳都拒絕碰觸,深怕養家活口的壓力,會驅使自己更遠離真善美的追求。也因此,我們看到《海角歸人》中許多親友從許多角度勸他務實,但這些人生的「實相」,對他卻是更虛幻的。

《洋樓芳夢》就越加如此了,這部李榮春結構最完整的長篇小說裡,他把康顯坤對他(羅慶)的恩情,視為人間瑰寶,以良馬遇見伯樂的欣愉,去從事《祖國與同胞》(小說中名為「真理與光明」)的最後修改工作,書中巨大篇幅,描述他住進顯坤家中後,顯坤之妻貞嬌如何誘惑他,他基於對朋友的忠誠,如何的感到自己慾念高張的慚愧,但終於在一次酒醉後,趁著酒瘋在另一友人前,狂吻了貞嬌,這一行為使他更加對顯坤的付出,無論金錢或友情的,感到無以回報;雖然後來《祖國與同胞》得到中華文藝獎金委員會一萬五千元稿費,他把其中三分之一回贈給顯坤,顯坤卻仍想進一步藉著出版計畫,找人成立所謂「真理與光明公司」來壓榨他,於是親人對他百般規勸嚇阻,他在痛苦之餘,才開始懷疑顯坤刻意製造貞嬌和他獨處的機會,是不是一開始就存心不良。

李榮春喜歡把自己寫成一個文學癡漢,一個對世事毫不明瞭的傻子,可是從他在《洋樓芳夢》中對於顯坤那種飛揚癲狂、貞嬌那種貪嗔癡媚的細述,讀者應對他堅定的德行有深刻的認識。李家親戚們的眾生相,亦是他展示人間冷暖的櫥窗,這些都是實際發生過的事情,是淬煉李榮春更加執戀於文學創作的日常糧食,雖然粗礪,卻能夠滋長他脫俗而生、離俗而立的諸般勇氣。

● 至死不渝的文學熱情(註四)

比較起台灣當代其他重要小說家,李榮春的文學可能是最難入手的,除了《祖國與同胞》長達七十萬字,《海角歸人》有二十一萬字,《洋樓芳夢》二十九萬字,《懷母》與《八十大壽》兩部長篇共九十萬字等等。在一切主張「速簡」的現代,我們能夠期待有多少李榮春文學的潛在讀者?

我常常想到中年以後的李榮春,是這樣步履堅定的從事他的文學大業,並遙念他的家國之夢,以及夢裡的希望、悵惘與哀樂。生命的最後四十年,他不計榮辱的獻給文學,同期間卻有不知多少才華縱橫的作家,畏於失卻尊嚴的茍活於家鄉,放棄了他們的志業,僅僅為稻梁謀,遂終日俯仰於多少折損心智的職業,直至文學的熱情全然呆滯衰竭。(註四)

李榮春做到了很多文人想做卻無法做到的,他忠於自己的天賦,效力於文學,至死不渝。光就這點而言,李榮春文學的推廣運動便已值得大家更來關注和參與。

【備註】

一、《李榮春百歲冥誕學術研討會論文集》,靜宜大學台灣研究中心、文學台灣基金會主辦,頭城李榮春文學館協辦,2014/5/2。
二、黃怡,〈李榮春:小說體自傳的終極實踐〉,「李榮春文學論述與宜蘭地域背景分析」討論會,國立台灣文學館與頭城鎮公所合辦,2013。
三、丁士傑,〈回歸母土:論李榮春小說的母親主題〉,台灣風物,2009/9。
四、黃怡,〈頭城仙公廟公呂炎嶽〉,李榮春文學導覽稿一,未發表。

李榮春全集八冊(台中晨星出版社)

1.祖國與同胞(上下冊)
2.海角歸人
3.鄉愁
4.洋樓芳夢
5.八十大壽(上下冊)
6.懷母
7.和平街(李榮春短篇小說集)
8.李榮春的文學世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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